见浮屠祠的院子里骨灰被吹起来,漫天的荧光飞舞。地上的草木丛丛簇簇显形,庄严殊胜,秽土世界却变琉璃净土。
浮屠祠中的鬼魂亦多,魑魅魍魉踽踽而行。冯时的骨灰引来些曾经熟识他的魂魄,李柔风听见他们窃窃议道:“他们不会放过冯公公的娘子的。”
“抱鸡娘娘知晓太多,冯公公既然已经死了,他们便不会让抱鸡娘娘活着……”
李柔风蓦地从那薄如蝉翼的佛光中挣出。
杨燈盘着双腿坐在普渡桥拱顶的石栏上。
大慈恩寺的放生池占了三亩多地,池上三座石拱桥,分别是大觉桥、普渡桥和感应桥,普渡桥是居中最高的一座。
星月披肩,灯辉为裳,杨燈细细端详着手中那杆雕翎金矛。
这不是一杆普通的矛,而是一杆非常美丽的矛。
矛柄以精钢制成,柄身锻造精细,镌以雷纹。杨燈幼时曾遭遇雷击,大难不死活过来之后,后背上便留下了雷纹。他相信雷纹能让他无往而不利。
吹毛断发的锋利矛叶为雕翎形状,矛脊两侧有镏金的“饮血”。这矛刺入人体,鲜血便会顺着“饮血”注入中空的柄身,杀人越多,柄身越沉,用起来便越是得心应手。若是戎马倥偬,行军途中水尽粮绝,将这长矛深刺地底,亦能汲引水源。
杨燈手中的这杆金矛现在沉甸甸的,但提起来,仍有轻微的晃荡感——人血还未曾注满。
他的食指沿着冰冷的雷纹慢慢滑过,内心升腾起一种因为饥渴而生出的狂躁。
他如鸷鸟般抬眼,放生池边激斗正酣。
他的亲兵正在围攻数名武僧。
这些武僧,并不是真正的武僧。他们是萧焉手底下的一支卫队,在萧焉战败之后,便剃去头发,假造度牒,以云游僧人的身份,隐藏在大慈恩寺内。今日他们试图挟持方入寺出家的小王子出逃,才暴露了身份,引来杨燈。
两边都已经倒下一些人。武僧还剩下三人,对抗七名亲兵。然而那三人的战力竟极为强悍,以少敌多尚处于上风。
巨大的放生池上一片幽暗,荷花菖蒲密密匝匝地生成一片,黑影绰绰。石梁上栖着几只黑黢黢的大乌龟,又有好些龟在水中露出漆黑的脊背。
大片鲜血冲天而起,洒入水中,腥气登时引来虫鱼。这血同样激起了杨燈的嗜杀欲望,他从桥上如一只健壮的猛虎生扑而下,猿臂伸张,双胁生风,但见金光一闪,长矛不偏不倚,正正搠穿一名武僧的心脏。殷红一线洇入“饮血”之时,杨燈双目如天际最亮的昏星长庚。
杨燈拔出长矛,反手再度从背后搠穿一名武僧的胸膛。那武僧双手死死抓紧贯胸而过的矛头,不令杨燈再有拔出的机会。然而杨燈身材魁梧雄壮,力大无穷,竟挑杆而起,借助那惯性之力,将那武僧高高抛入空中,划出一道长长弧线后,在放生池中溅起一大片水花。
最后那一名武僧亦在亲兵的围攻下身受重伤,周身鲜血淋漓。他愤怒而伤痛地咆哮一声,忽地抓起地上那名武僧的腰带,扑入放生池。
雕翎金矛隐隐有碧血龙吟之声,还差最后一口滚烫的热血,杨燈不会给那名澂王余孽任何机会,挺矛而刺,紧随那最后一名武僧跃入放生池。
杨燈清楚地记得这放生池很浅。大慈恩寺的僧人曾站在池中打捞污泥,池水只到精壮僧人的腰部。
然而他这一下下去,竟觉得深不可测。他身长九尺,冰冷的池水很快漫过他的头顶。那水是黑的,污泥脓血一般稠,杨燈竟觉得使不上劲,亦觉得不知方位。那武僧早已不知去向,杨燈以长矛扎向下方,竟似扎入虚无之中!
骄傲于“雷神”这个称号的骠骑将军杨燈,这一生从未体会过“恐惧”是什么感觉。但这一刻,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自尾椎泛上,像有百数只婴儿冰凉的小手摸向他的脊髓。
他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抱鸡娘娘嘶哑的两句话:
——将军这七日,凡事多加小心。
——不要去水边。
不要去水边!
这五个字如晴天炸雷般响在他耳边。七日来安然无恙,他早已把抱鸡娘娘的谏言丢诸脑后。现在他细一想,今夜不正是第七日的最后两个时辰吗!
杨燈忽然抛下长矛,疯狂地朝他以为的上方泅去!
他那些亲兵的呼喊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:“将军!”
他竟忽然分不清他们究竟在哪个方位。
杨燈手足拼命地划水,然而无论他如何泅渡,都徒劳无功,这放生池似乎无边无际,无上无下,无方无相。
那些亲兵的呼唤声渺渺茫茫地远去,他感觉自己缩得越来越小,好似五洋四海中的一团泡沫,博大虚空中的一粒微尘,无所依恃,无有力量,飘飘荡荡,无从无往。
正当杨燈感觉自己就要化入虚无中的时候,忽然知觉又附上脚踝。他只觉得足上一紧,整个身体突然又恢复存在感。一股力量将他从黏稠的黑水中拖出来,他眼前蓦然灯火通明,又回人间!
杨
第三章 妖道(3/10)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